抢先试读:

毫无组织的混乱,是NBA留给我的第一印象。
1967年里德•霍茨曼把我招募进纽约尼克斯队时,除了电视上播出的几场波士顿凯尔特人和费城勇士的季后赛外,我没看过任何一场NBA比赛。所以,里德给了我一盘1966年尼克斯和湖人的比赛录像,我邀请了一些大学的队友,一起在大屏幕上看这盘录像。

录像里两支球队懒散和毫无纪律性的打法,让我相当震惊。在北达科他大学,我们一向为自己体系化的打法而骄傲。事实上,在我大四那年,比尔•芬奇教练执行了一套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体系,这个体系能让球在场上运转起来。后来我得知,这套体系就是他从泰克斯•温特那里学来的三角进攻的一个版本。
我们一起观看的这场尼克斯的比赛看起来毫无逻辑可言,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一群才华横溢的球员在球场上跑来跑去,寻找出手机会罢了。
接着,场上爆发了斗殴。

作为身高6英尺9英寸 、体重235磅 的壮汉,尼克斯大前锋威利斯•里德在对手板凳席前和湖人前锋鲁迪•拉鲁索纠缠在了一起。录像随后出现了一段暂停,当画面再次动起来时,威利斯先是甩掉了背上的几个湖人球员,接着打倒了对手的中锋达雷尔•埃姆霍夫,又狠狠地给了拉鲁索脸上两拳。在威利斯被制服前,他还打断了前锋约翰•布洛克的鼻子,把中锋汉克•芬克尔摔在地上。
哇哦!我们一起跳起来大喊道:“重播那段!”与此同时我在想,我把自己推到了什么样的火坑里,这家伙可是我每天训练中都要面对的人啊!

事实上,当我在那年夏天见到威利斯时,我发现他是一个热情而友善的家伙。他品格高尚,心胸宽阔,天生就是一个所有人都尊重的领袖,他是球场上的指挥官,而且他本能地认为,自己的工作就是要保护队友。尼克斯原本以为,威利斯会因为和湖人比赛中的这次事故遭到禁赛处罚,但那时候联盟对斗殴远比现在宽容,所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从那一刻起,联盟里的大个子在跟威利斯打架前,都会三思而行。

尼克斯并非只有威利斯一个伟大的领袖。事实上,拿冠军那几年在尼克斯打球,就像在研究生院上领导学的研究生一样。加入尼克斯前,在底特律活塞队兼职教练的前锋戴夫•德布斯切尔,天生就是球场上的将军。日后成为美国众议院的前锋比尔•布拉德利在团结球员方面很有一套,他能帮助队员们融合成一个集体。后来拿到教育学博士学位的得分后卫迪克•巴奈特总能用自己的智慧让大家放松下来。还有沃尔特•弗雷泽,这是我新秀赛季时的室友,他是一个技术精湛的控球后卫,球场上,他就是我们的四分卫。但在领导学方面教会我最多的那个人,却是所有人中最低调的那个:霍茨曼本人。

里德看我打的第一场球,正好是我大学生涯中发挥最差的比赛之一。我很早便陷入犯规麻烦,整场比赛一直没找到节奏,我们在NCAA(美国大学体育总会)小校联盟锦标赛的第一轮就被路易斯安那理工大学扫地出门。尽管我在随后和帕森斯大学的安慰性比赛中拿到了51分,但里德却错过了这场比赛。
不过里德一定在我身上看到了他喜欢的特质,因为在和路易斯安那理工大学的比赛后,他拦住比尔•芬奇问道:“你觉得杰克逊有能力给我打球吗?”芬奇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当然,他有能力给你打球。”芬奇以为里德在寻找那种能应对全场紧逼防守强度的球员,直到后来他才明白,里德真正想知道的是:这个从北达科他州来的乡下孩子能不能应付得了大苹果城的生活?但不管怎样,芬奇说他的回答都不会改变。

芬奇是个硬派教练,作为前海军陆战队员,他的训练就好像帕里斯岛 上海军陆战队的训练一样。和我在威利斯顿(北达科他州)高中性格温和的教练鲍勃•皮特森相比,芬奇就是另一个极端,但我喜欢为他打球,因为他强硬、真诚,而且永远督促我,让我做得更好。

大三那年,有一次在兄弟会盟誓周上我喝多了,我带着一群学生在学校里欢呼胡闹时,把自己搞得像傻瓜一样。当芬奇得知这件事后,他告诉我,每次我在校园里见到他时,都得当着他的面做俯卧撑。
尽管如此,我在芬奇的体系中仍然如鱼得水。我们打的是全场紧逼防守,我很喜欢这种方式。我的身高是6英尺8英寸,这让我有足够的个头打中锋,但我同时还有足够的速度和活力,再加上很长的臂展,这些让我能轻松地干扰对手的进攻组织者,还能得到抢断。我的胳膊相当长,事实上,当我坐在车后座时,我甚至不用向前弯腰,就能用两手同时打开前面的两个车门。因为我总是倒地抢球,所以在大学时,他们给我起了个绰号,叫“拖布”。

大三那年,我开始进入最佳状态,场均能贡献21.8分和12.9个篮板,我入选了全美第一阵容。那年,我们拿到了分区冠军,连续两年打进小校联盟最终四强,在半决赛时惜败于南伊利诺伊大学。随后的一年,我场均能拿下27.4分和14.4个篮板,两次在比赛里拿到50分,我又一次入选了全美第一阵容。

最初我认为,如果有NBA球队愿意在选秀时选我,那应该是巴尔的摩子弹队。当时他们的首席球探,也是我未来的老板杰里•克劳斯一直对我非常关注,但子弹队却被尼克斯抢了先,后者在第二轮前几位(总第17顺位)就选走了我。克劳斯赌的是我会掉到第三轮,没能选中我,让他在之后的几年里都懊恼不已。

此外,我还被ABA(美国篮球联盟)的明尼苏达梭鱼队选中了。因为离家更近,这支球队对我也很有吸引力,但霍茨曼不会让梭鱼队得手的。那年夏天,我在一个夏令营担任辅导员,霍茨曼来到了位于北达科他州法戈的夏令营拜访了我,他提出了一份更诱人的邀请。霍茨曼问我,和尼克斯签约我到底有什么顾虑。我对他说,我在考虑读研究生,好能成为牧师。霍茨曼告诉我,等我结束职业生涯后,我会有足够的时间去追求自己想做的任何事。他同时还向我保证,如果我在纽约的生活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向他求助。

巧合的是,当时纽约市市长约翰•林赛正好也在法戈,他要对我所工作的公司发表演讲。里德觉得这个巧合特别有意思,那天在我签合同时,他对我说:“你能想象吗?纽约市长在这儿,所有人都知道。你在这儿签约了,却没有任何人知道。”
从那一刻起,我知道,自己找到了精神上的导师。

10月我来到训练营时,尼克斯还处于一个不确定的状态。我们还得等待球队新的明星前锋比尔•布莱德利,他得先结束空军预备役新兵训练营的训练,才能加入我们。事实上,我们的训练营就设在马奎尔空军基地,我们希望有一天布莱德利能结束服役,开始和球队一起训练。

尽管我们拥有很多天赋极佳的球员,但球队的领导结构却没有搭建起来。普遍的观点是,球队老大是沃尔特•贝拉米,他是个得分能力很强的中锋,也是未来的名人堂成员。但沃尔特和威利斯却一直有矛盾,而威利斯更适合做领袖。在之前一个赛季的一场比赛里,为了在低位抢占空间,这两人跑到了一个位置,两个人差点儿都被撞倒。迪克•范•艾斯戴尔是球队的首发小前锋,但很多人觉得凯兹尔•拉塞尔的能力更强。此外,迪克•巴奈特和霍华德•科迈夫斯(Howard Komives)是对非常扎实的后场组合,但在前一年跟腱断裂后,巴奈特一直都在伤病的恢复中。

然而,最大的问题却是,球员们显然已经对主教练迪克•马奎尔失去了信心。马奎尔有个外号叫“嘟囔先生”,这也足够说明他在和球队的沟通方面有多无能。所以那年12月,当尼克斯总裁奈德•艾利什(Ned Irish)将马奎尔降为球探,同时指派里德担任主教练时,没有人表示惊讶。霍茨曼是个强硬而保守的纽约客,他有着很古怪的幽默感,对篮球也有着非常深刻的理解。霍茨曼在纽约城市大学打球时,他两次入选全美最佳阵容,之后他成为职业球员,加入罗切斯特皇家队,拿下了两次联赛冠军。随后,他又担任了密尔沃基/圣路易斯老鹰队的主教练。

在简化问题方面,里德堪称大师。他不是任何一种固定战术的拥趸,他也不会彻夜不眠去研究新的战术。他对篮球的理解是用正确的方式打球,对他来说,正确的方式意味着进攻端多转移球,防守端要打出凶悍的团队防守。里德是在跳投还没有被发明出来的年代学习的篮球,相比现在一对一时球员的创造性,场上五个人的转移球能力更为关键。他有两条简单的规矩,每场比赛,他都会在场边冲球员大声喊着这两条规矩:

第一条,“看着球”。
里德在训练中会在防守上下更大的功夫,因为他相信强硬的防守是一切成功的关键。需要时,里德会做出极为生动的表演。有一次在训练中,他拿起几张我们战术的复印件,做出用这些东西擦屁股的样子。“这些东西也就只有这点用处。”他边说边把纸扔到了地上。正因为如此,他才希望我们在一起把防守练得更好。因为在他看来,如果你的防守更强了,进攻问题也就自然而然解决了。

在里德看来,意识是形成好防守的秘方。他不断强调,要时刻盯住球,对场上发生的一切都要了如指掌。尼克斯的球员不像其他球队那样有着高大的身材,我们也没有凯尔特人的比尔•拉塞尔那样具有压倒性优势的盖帽手,所以在里德的指导下,我们形成了一种高度统一的防守模式,这一切依赖于五个人一致的防守意识,而非一个球员在篮下的超人实力。当五个人能像一个人一样思考时,那么给持球人设陷阱、切断传球路线、制造对方失误、在对手反应过来前发动快攻,这些动作都会变得简单很多。

里德特别喜欢用全场紧逼防守打乱对方的比赛节奏。事实上,在我第一次参加训练,我们在分组对抗时,全部使用了全场紧逼,这太适合沃尔特•弗雷泽、艾米特•布莱恩特(Emmett Bryant)和我了,因为我们在大学打的就是全场防守。因为我强硬的对抗能力,队友们把“衣架”和“头肩斗士”的绰号送给了我,但我最喜欢的,还是解说员马文•艾尔伯特给我起的“动感杰克逊”这个外号。当我把位置从中锋调整到前锋时,我知道自己放弃了低位进攻这个最拿手的强项,但这么做我能帮助球队,而且专注于防守还能为自己赢得更多的上场时间。此外,那时我还没练出15英尺跳投,而且我的控球技术也相当糟糕,逼得里德给我制定了一个只能运球两次的规定。

第二条,“传球给有空位机会的人”。
如果里德现在还在执教的话,他一定会为比赛变得如此自我中心主义而大惊失色。在他看来,篮球的真谛就是无私。里德会说:“这不是什么尖端技术。”他还会说:“最好的进攻战术,就是让球在五个人之间不断地转移,从而创造出出手机会,使得对手很难把防守压力集中在一两个投手身上。”尽管我们有不少个人单打能力很强的球员——最厉害的就是弗雷泽和“黑珍珠”厄尔•门罗,但里德仍然强调,每个人都要统一行动,把球传给机会最好的那个人。如果有人单打独斗,很快他就会发现,自己被降到了板凳席末端,很少有人这样尝试。

“一支好的球队没有超级巨星。”里德坚持这样的观点,“那些伟大的球员,是因为能和其他人在一个集体里融合,才能成为伟大的球员。他们有能力成为超级巨星,但如果他们融入一支好的球队,他们会做出牺牲,为了球队胜利,他们会做任何需要做的事。工资多少和数据好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团结在一起。”
NBA里几乎没有球队能像1969—1970赛季的尼克斯那样,在进攻上做到如此均衡。我们有6名球员能够保持得分在两位数以上,但没有人场均得分超过20分。让对手更难防守的是,首发的五名球员都是大心脏投手,如果你双人包夹一个手感火热的球员,这就会给其他四个人创造出机会,他们所有人都能在关键时刻投篮出手。

里德有一点让我惊异不已,他会给球员非常大的进攻自主性。他会让我们自己设计很多战术,甚至在关键比赛里主动征求我们的意见。很多教练不愿意把权力下放给球员,但里德会有意地倾听球员们的看法。因为他明白,对于球场上发生的事,我们比他有更直接的了解。
然而,里德最独特的是他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他能用一个共同的目标把所有人团结起来,他不会用什么复杂的激励性手段,他的风格就是直截了当且真诚。和多数教练不同的是,除非球员惹出什么事会对球队产生不良影响,否则他不会干涉球员的私生活。

当里德接过主教练教鞭时,我们的训练已经混乱到了可笑的地步。球员们经常迟到,他们还会把朋友和亲戚带来旁观。训练场的地板已经磨损了,篮架上的木板也坏了,淋浴间甚至连热水都没有,而且训练也不过是乱七八糟的分组对抗,缺少系统而完善的训练。里德终结了这些混乱,针对迟到和懒散,里德施行了一套被称为“傻瓜罚款”的处罚方式,他禁止球员以外的任何人参加训练,包括记者。里德的训练艰苦而严格,训练的重点是防守。“训练不会造就完美。”他曾经这样说,“完美的训练才会成就完美。”
到了客场,我们没有宵禁或者查房的制度。里德只有一条规矩:酒店里的酒吧属于他。只要你不在深夜打扰他、训练师丹尼•维兰和跟队记者的威士忌时刻,他才不会在意你去了哪儿,或是做了什么。尽管比起其他教练,里德相当平易近人,但他认为,和球员保持一定距离也很重要。里德明白,总有一天他得做出裁掉或者交易我们中的一些人的决定。

如果里德要处罚你,他很少当着全队的面这么做,除非你的行为和比赛有关。他会把你请到他的“秘密办公室”——更衣室的厕所里。通常,当我在媒体上公开批评球队后,他会把我叫到厕所里。一起打过几年牌后,我和记者们的关系保持得都很不错,在他们面前,有时候我的话就会多起来,里德则是一个更谨慎的人。“难道你不明白吗?”他会这么对我说,“这些新闻明天就会是一堆废纸。”

里德对待媒体令人捉摸不透的态度也是相当有名,他经常带记者一起出去吃饭,聊上好几个小时,但他很少会给记者有用的消息。他从不批评球员,也不指责我们的任何对手。相反,他还经常戏弄记者,看看记者们会写出怎样无聊的稿子。有一次,在一场特别惨痛的失利后,一个记者问里德,他是怎么让自己如此镇定的。里德回答道:“因为我知道真正唯一的灾难是,回家后发现家里的威士忌喝完了。”当然,这段话第二天就登上了报纸。

我喜欢里德的一点是,他能将篮球放进一个更长远的角度去思考。1969—1970赛季初,我们打出了一波18连胜,把联盟的其他球员远远甩在身后。当我们在主场以另一失望的方式输掉比赛,结束连胜后,记者问里德,假如尼克斯赢球了,他会做什么。里德回答:“我会回家,喝一杯威士忌,吃一顿塞尔玛(他的妻子)做的大餐。”当我们输球后,他又会做什么呢?“回家,喝一杯威士忌,吃一顿塞尔玛做的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