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奖译文

译者:赖小婵

传递之道

约叔华•科恩

走私阿富汗海洛因或奥德萨 妇女诚然更应受谴责,但是倒还说得通。当你的所作所为竟然让邮政服务相形之下都显得快捷方便,那你知道自己真是犯傻了。我打包进这笨重难搬的八十年代古董行李箱的所有东西,在网上都能买到。我不是说其实大可到了柏林,再网购里维斯510牛仔裤 坐等第二天送货上门。我指的是,我在打包书。

可不是随便什么书——都是同一本书,很多很多册。《无效形式:三重盖选集(第一辑)》,没错,由三重盖杂志出版。该在线杂志侧重于随笔、小说、诗歌和各种视听文化,致力于——请点击“详情”——“放慢网络步伐”。通过出书,这计划中一系列书的第一本,诸位编辑幸不辱命。他们也放慢我的步伐了,没关系。

《无效形式》收录该杂志前四期内容出版,零售价很理想化地定为二十五美元。不过,我运送的这六十本书,将会分发出去免费赠阅,换来我在克罗伊茨贝格 有长沙发坐、有滤压咖啡喝。

时至今日,较之其他媒介,印刷书籍变化不少,却变幻不大。如果你觉得精装本的《罗纳德•里根语录》太贵,等个一年半载,同样内容的平装本就出来了。九十年代面世的电子书,更是降低了消费者和制作者的花费,尽管网络扩张之下这些角色日渐混同。到了新千年头十载中期,自主发表的图书,假如没有在销量上,在数量上也超过了商业对手,这复杂倍加的状况源于出版机构开始“出版”“自主发表的图书”。去年,企鹅集团成为第一个吃名利螃蟹的大型出版机构:最多花费你一百美元,其“图书国”电子印刷就会合法出版你的“原创类型小说”。这些转变让三重盖这样小型的DIY选集显得空前传统,如果不仅仅是唐吉诃德般不切实际——这个词派生自《唐吉诃德》,最早授权给出版商的一大小说。

肯尼迪机场没问题,在戴高乐机场转机也很顺利。行李跟着转机,原封不动地来到了柏林泰格尔机场。但一过入境处,我就被拦下了。我还有只小一点的带轮拉杆包用来装衣服。当海关官员在我的恒适 内衣间搜查之际,我做好准备面对接下来的:大的这个箱子,脚轮损坏,手柄生锈——我很确信,当年我在犹太成人礼上得到这箱子的时候,它就已经给用过了。

没等海关官员开箱查看,我赶紧向他出示《三重盖》编辑亚历山大•普罗万通过电邮发给我的文件——前一晚发的?还是已经算再前一晚?回想那天,我为了打印可是遍寻纽约城一整夜。现如今已经没人打印了。文件用英语和德语证明,这些书就是书而已。作为推广用书,将在大学、画廊以及柏林KW当代艺术学院主办的“阅读小姐”艺术书展上分发出去。

“都一样?”那官员用英语问。

“都一样。”我用德语答道。

一个年纪大点的警卫过来,手指头戳戳书脊,说了句话我没听懂。年轻点的官员笑了,翻译成英语说,“他想知道你是不是每本都读过。”

第二天,我和一个音乐家朋友共进午餐。他在纽约每个月演奏两次,只能靠食品券过活。在经济日渐崩溃的欧洲,他在十五世纪老教堂里演奏一晚,就挣到两千欧元。

“你在哪儿分发这些书呢?”他问。

“在艺术展会上。”<

“为什么是艺术展?不是书展?”

“是艺术书展。”

“相对于书的书展?”

我告诉他像法兰克福书展这样知名的书的书展,他们多数是分发目录册。

在柏林搭乘火车和电车的时候,我注意到:人们在读书。读的是书,而不是巴掌大小、仿佛在审查一样滴滴作响的电子设备:在电子设备上,就算莎士比亚也像空表格似的给浏览过去。美国人购买了全球范围内超过半数的电子书——除非欧洲人定期飞往美国,专程来用美国的IP地址下载阅读材料。算到我不再搜索互联网、走出门去尽享柏林风情那晚,电子书销售占美国出版商近两成的销售额。然而,在德国,电子书仅占去年销售额的百分之一。我开始问周遭这些多元语言、多元种族的艺术家究竟怎么回事。彼时是凌晨两点,在我无意闯入的一家名叫“苏荷屋”的私人会所里,这地方曾经是希特勒青年团总部。一个装置艺术家说,“美国人喜欢电子书,因为买起来容易些。”还有个表演艺术家说,“(买了)不读也比较容易。”千真万确:电子书的存在方式不会提醒你错过了什么;它们不占据书架空间。第二天,亚历山大•普罗万和我拖着书去派送,分文不收。试问:如果书成为纯粹的艺术品,那电子书会成为概念艺术吗?

将医生兼小说家瑞夫卡•盖尔岑的精神病例记录,同配有震撼人心图片的新奥尔良遭受重灾的调查报告并行不悖尽收其中,《无效形式》对借由手抄本重塑网络、同时借由网络重塑手抄本进行了最富艺术性的新尝试。其文本“展开卷轴”:既有横向,也有纵向;扉页弹出“屏幕”,屏幕中随之断断续续出现混杂着换行符和字体的杂乱内容。它最近的前辈可能是混合媒体达达派作品(杜尚创作的活页可重组的作品“绿盒子”);或许是《我能吃乳酪汉堡》,这本畅销书是带搞笑解说词的宠物照片网站“我能吃乳酪汉堡.com”的图书版本,又大概是诸如“白人就好这一口.com”“滑稽家庭照.com”这些网站出的几本书。提到的这几本书都无非是出版业近来热衷“逆向工程”带来的最媚俗的产物。它们是伪文学,是遭受到同样逆向加工的商品:百余年来,逆向加工将电影定格变成剧照——变成宣传照片和室内海报——将流行乐录音记录为活页乐谱。

我承认我没多少时间琢磨柏林的改编文化意义何在。我忙着跟随阿姆 的“Ich Liebe Wie Du Lügst”(也就是《爱你说谎的样子》)起舞,还在“Bis(s) zum Ende der Nacht”(也就是《暮光之城:暮色》)播放期间睡着了,那会儿德语配音的贝拉刚为她不可能发生的怀孕尖叫“Das ist unmöglich!” ——确实如此!

媒介转换进行信息传递,看来和不同语族的语言间翻译一样不可能 实现:会有语义混淆和扭曲,还有技术局限。网络和电子书只能影响印刷书的风格和主题——当然没联系,仅仅是比喻。“机器中的妖魔”没法驱散,只能倒转过来:妖魔中是机器。

对我而言,我给行李箱闹得鬼迷心窍。多出那只给掏空了的箱子。我在克罗伊茨贝格的最后一天,都耗在思量它的去处上。带轮拉杆包已经整装待发,手提电脑放进随身行李包。我想把这塑胶皮大家伙留在科特布斯大街靠运河的一角,但我到底不是生性浪费的人:我把它带回来了。它停当在我寓所当中,变形得没法复原,顶多恢复一点儿,空空荡荡,盖子如同书的封面一样掀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