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里最不靠谱的事情都会发生在哪些院系？我估计十问九答都会指向哲学系。这丝毫不令人惊奇，但凡对大学奇闻轶事有些许了解的人都会做出这样的回答。因为这事是有文献可考的，钱钟书老先生《围城》中那位喝过洋墨水的方鸿渐大人就是毕业于克莱登大学的哲学博士，他闹出的笑话、折腾过的不靠谱的事情可不在少数。

言传正传。我在这里先要给大家讲述一个有关哲学系不靠谱的故事，并且鄙人也是故事中的人物之一。那是2004年，我们6位毛头小伙子从祖国的四面八方聚到了一所据说以强大的人文社会科学而傲视全国高校的文科类综合性大学。不幸的是，我们几乎全是这所大学里最失意的新生中的一员，因为等待我们的是一个古老、高贵但是却让你无所适从的专业——哲学类专业。

四年的大学生活给我们到底带来了多少改变，我也给不出一个确定的答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由于我们6人对“卧聊”这项事业寒暑不辍的坚持，我们的“抬杠”功夫绝对已是炉火纯青，臻于化境。我们“卧聊”的话题很广，但都是些无厘头、不知所云的事情，比如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谁更帅，饭岛爱和松岛枫谁更漂亮之类的话题，反正就是从不涉及以后想干什么的话题。

我们的“不靠谱”终于在毕业典礼上达到高潮。当主管学生工作的副校长在大会上宣读当年支援西部的志愿者名单时，我们中有5人因听到另一个人的名字而目瞪口呆。那个大四整年都还是夜以继日地奋斗在dota前线的小弟弟，竟然不声不响地就以大无畏的革命主义献身精神选择将两年青春献给最神圣的雪域高原。他的目的地是拉萨，一个中国最难达到的省级城市。

▌如果这还不足以让你觉得不靠谱，那么请你来看看我们其他5位的最终去向。

MC，北京人，体育迷，业余球评人。他在北京市石景山区城市监察管理大队（俗称城管）和东城区和平里街道办事处的两个京城基层公务员offer中，经过反复的比较研究和论证分析，他最终选择了后者。他放弃前者的最大理由就在于前者“俗称城管”。目前，他已经摆脱被街道办事处的大妈大爷“蹂躏”的命运，成功跻身东城区民政局的某某部门。

LZZ，重庆人，CS达人，魔方高手。他在高中时本是理科尖子，在大学四年中始终坚持如一的事情就是电脑游戏。毕业后他去了深圳，据说在迫于生计的情况下进了一家证券公司做证券经纪人。在校园里跟女生说话都会脸红的他，现在已经是四面来风、八面玲珑的资深经纪人了。他的经历让我深刻领悟到，即使最木讷腼腆的性格也可以适应服务业这个行当。

LL，湖北人，夜猫子，拳皇牛人。他是唯一在高考志愿中填报了哲学系的兄弟，但是哲学却学得不怎么样，报考中央党校的研究生居然栽在马哲这门课上。不过为人极其圆润的他在考研无果的不利处境下，以十分迅猛的速度找到了一份大国企的工作，北京建工集团国际工程部的文宣岗位，现在常驻坦桑尼亚的首都达累斯萨拉姆。

SY，北京人，官二代，把妹大虾。他改变了我之前在社会上听说的种种关于官员子女皆是纨绔子弟的偏见。其父官拜副部级干部，坐拥各种庞大的社会资源，但是他为了一个律师梦，却付出了让我们其他人皆自愧弗如的努力，譬如夜以继日地拼搏在自习室、图书馆一线。他托福考试得了吓人的660分（总分667分），最终他被美国康奈尔大学JD（法律博士）项目荣录。

我，湖南人，杂学家，资深宅男。鄙人之所以敢大言不惭地自封“杂学家”，实在是因为所涉猎的学科实在庞杂，哲学、文学、法学、传播学都有所触及，不过杂的直接后果是无一门精通。鄙人本欲通过考研直捣北大法学院，奈何终是意志不坚，没有能够将革命进行到底，到最后成了唯一的那个仍然赖在哲学系不走的兄弟。没办法！请哀我不幸，怒我不争吧。

对了，我还忘了介绍那位依然在拉萨英勇地守望着蓝天白云、雪山大川的志愿者弟弟：TXY，江西人，高智商，魔兽小超人。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大学毕业时尚不足20岁。

3大洲，5大城市，这就是我们这个不靠谱的宿舍目前的分布情况。我想即使相较国际化程度堪称全球翘首的美国大学，这样的情况也令我们丝毫不逊色。出自这样一个不靠谱的宿舍，我既感自豪亦感疑惑：一方面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差异会如此之大，另一方面我又对这种差异可能造成的隔膜感到忧心。试想一下我们毕业三年之后的情形：

我，欢天喜地拿到硕士学位，前面还带着一个NB轰轰的定语：哲学。
MC，按照官场惯常的进阶规则，他应该获得了一个副科或者正科的级别。
LZZ，若是天遂人愿，股市再现6000点的牛市，他或许已经忽悠到不少钱。
LL，顺利归国，拿着高额的驻外津贴在京城某地购房一套，美滋滋地娶了老婆。
SY，课程结束，拿到美国律师资格证，凭借家族的人脉资源在中美两国之间频繁往来。
TXY，项目了结，喜获“援藏干部”称号，考上了家乡江西省的公务员，仍不改魔兽爱好。

乍看起来 乍看起来，貌似我们都各有斩获，都在残酷的生存环境中赢得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或许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因为至少我们没有沦为被传媒广为报道的“高学历、低收入，像蚂蚁一样聚居在城市边缘”的“蚁族”。但是若我的观察和反思仅仅停留在这样一种为自己和室友沾沾自喜的层次，那未免也太有失哲学系学生的水准了。

▌我想与各位探讨的是，我们一个不靠谱的宿舍走出的6个不靠谱的人走上这样不靠谱的人生之路，究竟在多大的程度上是出于对自己进行周详地人生规划的结果？

就我的观察而言，我感觉只有SY自始至终都有明确、详细、步步为营的规划。从入学之初，他就已经去旁听法学院的课程，大二上学期又在其父的帮助下转到法学院，大二下学期参加托福考试，大三期间全力准备全美法学院的统一入学考试，大四上学期有条不紊地准备申请材料并向目标大学发出入学申请。一切都规划得井井有条，并且自始至终的执行都堪称完美。

再来看看我们其他人。就我的了解，LZZ和TXY基本没有任何规划，都是走到哪一步算一步，碰到什么干什么，唯一不变的就是对游戏事业的钟爱。MC最初想考社会学的研究生，后来换成法学、新闻学，报考的却是本系的管理哲学，但是最终连考试都没有去参加。LL读了农林经济学的双学位，但是却没有坚持下来，报考中央党校的研究生，准备却是一点儿都不到位，不然也不会栽在马哲上。至于我呢，在考研还是保研、报本校还是北大、考法律硕士还是知识产权方向的法学硕士这些问题上纠缠了很久，并且终究还是放弃了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要跳出哲学系的想法。

1对5，这个比例刚好符合所谓“二八原则”，即这个世界上的卓越往往由20%的人创造，其余80%的人则大多都是平平庸庸，终其一生并无创造性的建树。我不知道这是一个巧合，还是真的在人类世界中存在这样精准的“逻各斯”定律。如若真是如此，那我只能感叹造化的神妙。

我啰啰嗦嗦地做了这么多铺垫，现在终于可以开始通过上述例子来回答文章标题中提出的问题：

▌人生到底可不可以规划？

请看我的答案：

第一，人生可以做规划。这是一个不容置疑的结论，不管在先验的层面还是从经验的角度来看。SY为了自己的律师梦而步步为营、稳扎稳进的经历既是证明。

第二，有些人没人规划。这句话只在一个人的某个人生阶段有解释力，因为终其一生都毫无规划的个人应该还是少数的。LZZ和TXY都是聪明人，不认真则以，认真则要人命。

第三，再完美的规划也需要高效的执行。这绝对是一个不证自明的人生公理，我相信所有对人生有所经验的人对此都会深有感触。MC、LL和我在执行规划方面绝对存在欠缺。

第四，有时候规划会赶不上变化。变异永恒，无物永驻，古希腊的自然哲学家早就发现了这个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共有规则。比如，MC频繁更换考研方向，最终却当了基层公务员。

第五，能够坚持自己规划的人绝对只是少数。我想这或许是造物主成就卓越的一种先天性的选择。同样是规划，有些人做到了，而更多的人没有能够坚持。所以，当你因为自己的意志薄弱而懊恼时，你可以这样安慰自己：我只是没有被造物主选中从而成就卓越而已。

末了，诸位或许会问我：在你们6个人中间，你比较看好谁？

坦率地说，我认为LZZ和TXY都极有可能成为我们6个中间成就最大的人。LZZ，特别会玩魔方，还做着证券经纪人，这不就是《当幸福来敲门》里的主人公加德纳吗？TXY，西部义工，政界新人，这不就是那个毕业后不干律师却在芝加哥的社区服务的奥巴马吗？

请不要以为我的上述预测只是戏谑之语，我是在非常认真地表达我的真实看法。作为一个“混沌理论”的信奉者，我相信最伟大的卓越不可能单纯地来自“规划”，它需要“契机”。